唐宋禅诗话语体系中表征不二法门论的第五组话语是“指月不二”。“指月不二” 话语系列主要有“见月须忘指”“言说与静默”“活句与死句”“把断与放行”等。
虽然禅不可说,不能胶着于语言文字,但语言文字仍然是指向真理的手指,只要见指观月,同样能够从语言悟道。因此禅宗在批评语言文字难以表达本体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表达本体离不开语言文字:
坐断乾坤,天地黯黑。
放过一着,雨顺风调。
(《古尊宿语录》卷十九《方会》)
如果用剿绝情识的表达法,则无分别意识立足之处,容不得任何语言的尘屑;但启悟学人,又不妨运用语言文字从容商量。“若据祖宗令下,祖佛潜踪,天下黯黑,岂容诸人在者里立地,更待山僧开两片皮!虽然如是,且向第二机中说葛藤。”(同上)
出于无奈“放过一着”而使用语言文字,在使用之时自然要艺术地加以运用,以达到说而不说、以指示月的效果:“壁立千仞,三世诸佛,措足无门。是则是,太杀不近人情;放一线道,十方刹海,放光动地。是则是,争奈和泥合水。须知通一线道处壁立千仞,壁立千仞处通一线道。”(《五灯会元》卷二十《道谦》)
如果禅机耸峭,则初学难有悟入之处;如果禅机平实,则初学又不能直截悟入。所以禅者接机,在平易处显奇峭,在奇峭处显平易。言非言,指非指,因此参学者必须见月忘指。“若是念话之流,君向西秦,我之东鲁,于宗门中殊无所益。这一段事,不在有言,不在无言,不碍有言,不碍无言。有水皆含月,无山不带云。”(同上卷二十《宗琏》)胶着于语言文字,就会与真理背道而驰;但没有语言文字,学人又难以悟入。所以作为师家,要不立文字不废文字;作为学人,要得鱼忘筌见月忘指。
僧问智愚“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意思是只要使用建立在有无二分法基础上的语言,就像葛藤缠绕枝干一样,如何从相对的语言中契入绝对的本体?智愚借用唐人于良吏《春山夜月》中的两句诗回答:“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虚堂录》卷三)虽然语言不是真理本身,只要细心体会,掬水,月就捧在手中;拈花,香即沾在衣上。忘指见月,照样会在葛藤般的语言中感受到真理。清远《示看经僧》云:
句义纵横那畔彰,五千余卷总含藏。
如何不觅根头意,空看枝边木叶黄?
(《古尊宿语录》卷三十《清远》)
诗意谓一大藏教,横说竖说,都指向无形无相的绝对本体。不但教外别传的禅宗语言能指向本体,传统的佛教经典也同样能指向本体。但看经僧不能超越语言文字,体悟到存在于语言文字之外的佛禅的真谛,而是拘泥于语言名相,看到的只是思想的凋零枯黄的残片,不能从语言悟入大道。
摘自吴言生《唐宋禅诗的话语体系》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