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再飞翔》
◎曹雪盟
最近，Apple TV+出品的开年大剧《空战群英》迎来收官。继《兄弟连》和《太平洋战争》之后，该剧是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和汤姆·汉克斯“二战三部曲”的最终章。剧集描绘二战期间美陆军第八航空军第100重型轰炸机大队的故事。历史上，这支绰号“血腥100”的轰炸机大队损失惨重，损毁报废的飞机与阵亡失踪的人员数量极高。荧屏中，大量的视效奇观展现出空中战场的瞬息万变和人物命运的难以预料，战争的惨烈和恐惧感扑面而来。
在戏剧舞台上，正在放映的NTLive《杰克再飞翔》也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和角度，让人们看到战争的残酷和对人的戕害。
二战空军版“欢喜冤家”
《杰克再飞翔》改编自爱尔兰社会风俗喜剧作家理查德·布林斯利·谢里丹创作于1775年的喜剧《情敌》。编剧将故事从18世纪英国西南部的一处疗养胜地搬到二战期间英国的一座乡下庄园，不列颠空战成为历史背景。
1940年7月，一队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驻扎在马拉普洛普夫人的乡下庄园里。结束了一场战斗后，飞行员上尉杰克·阿伯瑟鲁特回到基地，惊讶地发现他一直喜欢的姑娘、马拉普洛普夫人的侄女莉迪亚也在此处。杰克想赢得她的芳心，却发现莉迪亚心系准尉达德利，宁愿放弃财产和地位与他私奔——但达德利已然和庄园的女仆露西两情相悦。
与此同时，杰克的父亲、陆军军官安东尼爵士前来向马拉普洛普夫人提亲，想要撮合杰克与莉迪亚。提议被莉迪亚断然拒绝，马拉普洛普夫人却对安东尼心动不已。莉迪亚的好友朱莉亚也参军了，她来到基地，本想给自己的恋人飞行员罗伊一个惊喜，却引发了敏感爱吃醋的罗伊一连串胡思乱想。
在这座不大的庄园里，在战时短暂的喘歇期里，一对对欢喜冤家不断上演着种种伪装、误会与巧合，构成一出《无事生非》式的喜剧，令人啼笑皆非。而战争的阴霾挥之不去，鲜活的生命与爱情又转瞬凋零。
娇羞老阿姨最出彩
剧作家谢里丹在《情敌》中创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的人物，有研究者认为这部剧在本质上就是一出人物喜剧而非情节喜剧。剧中人的语言正是塑造人物性格、展现戏剧冲突、推动情节发展和凸显喜剧效果的关键。
马拉普洛普夫人堪称剧中最出名的喜剧人物。她自诩博学实则无知，她的名字“马拉普洛普”（Malaprop）的原意就是“用词不当”——英语中“Malapropism”（荒唐的词语误用)一词便源自这个人物。《杰克再飞翔》中饰演这一角色的英国著名喜剧演员卡罗琳·昆泰，还凭此获得了奥利弗奖提名。
原作中，马拉普洛普夫人时常张冠李戴，笑料百出。在劝说莉迪亚听从自己的安排嫁给杰克时，她试图引用《哈姆雷特》中的句子赞扬杰克的外貌，以炫耀自己并打动莉迪亚。未料却弄巧成拙，将“太阳神的卷发，天神的前额，像战神一样的威风凛凛的眼睛，像降落在高吻苍穹的山巅上的神使一样矫健的姿态”，说成了“他有‘西方人的卷发，约伯的前额！眼睛像三月天一样随意吓唬人！他的崇高地位就像哈利·迈邱利，刚刚……’好像是什么‘在高山上……接吻’等等”。
《杰克再飞翔》保留了这一人物的特点，同时让她的口误更为生活化。于是，我们看到舞台上的马拉普洛普夫人说自己变成了“窗户”（window），实则是“寡妇”（widow），将“温良恭俭让”说成“温良恭俭胖”；她分不清“obedient”（顺从的）和“obesity”（肥胖），把“诡计”（subterfuge）说成“离心机”（centrifuge）；杰克为讨她欢心故意顺着她说，她反而指出杰克用错了词。
而相比原作中那个被作者讽刺的资产阶级妇女，《杰克再飞翔》的创作者望向这一角色的目光显然更为温柔：她总是穿着粉色碎花的衬衫和长裙，卧室里贴着粉色的壁纸、铺着粉色的床单；她叫不对飞行队队长考文垂的名字，总吐槽飞行员们弄乱了她的草坪；她不再是妄自尊大、愚昧无知的形象，而成有几分傲娇和少女心、有些唠叨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的老阿姨。特别是剧中她和安东尼追忆往昔，弹着尤克里里引吭高歌，像年轻时一样表演劈叉后却又站不起来的情节，呈现了出人意料的俏皮和喜感。
矫情少女变成独立青年
在《情敌》里，谢里丹借两对青年人的恋爱，讽刺了当时资产阶级贵族青年对于流行的感伤主义小说中的各种浪漫思想的迷恋——莉迪亚沉迷感伤主义文学，爱上了杰克假扮的贝佛赉，认为贫困的生活才是真正浪漫的。因此当杰克的身份被揭穿后，她拒绝结婚的理由也是富有的杰克太缺乏“诗意”了。
《杰克再飞翔》的改编则不仅剔除了基于时代的辛辣讽刺，同时充分向时下观众的偏好靠拢。剧中的莉迪亚依然富有，却不再是耽于浪漫小说的少女，而是成为了空军运输辅助部队的飞行员，还是一名坚定的女权主义者，从妇女战时解放中获得新生。她拒绝杰克的原因表面上是认为他将自己视为享有特权的上等人，其实则是因为对方在一次舞会上与其他女性举止亲密，让她有所不满。她坦承自己对杰克一见倾心，因此所有的拒绝和否定，不过都是陷入爱情之人脑补的一出出“抓马”大戏的脆弱伪装，是自以为单相思者一边自我嫌弃一边难以自拔的纠结内心的外在表现。临近尾声时二人确定心意，也不再是资产阶级“常识”的胜利，而是源自爱情不可阻挡的魅力。
除了他们二人，剧中的其他角色也都从批判对象转变为氛围组。五大三粗、心地单纯的飞行员鲍勃和热衷作诗却总无佳作的飞行员托尼一道贡献了不少笑点。朱莉亚的恋人罗伊承袭了原作中福克兰德多疑善妒的性格，但令人生厌的程度大幅降低，一连串试探更像撒娇撒痴的怡情“小作”，两人的矛盾波折也不过是小情侣间的吃醋打闹。而原著中一文不名又喜欢夸耀自己的破落贵族留西斯·欧垂格爵士，以及毫无教养、胆小如鼠、喜欢模仿城市资产阶级说话的土乡绅艾克斯都被拿掉了。
温和正确周全熟悉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杰克再飞翔》都是格外温和的，甚至在融入热点议题（女权主义）、启用不同族裔演员（剧中莉迪亚和托尼的扮演者分别有非洲和亚洲血统）和兼顾不同取向群体（结尾处队长考文垂与新兵的相视一笑）等方面都面面俱到、格外周全，以至于有些过于正确、安全和熟悉，少了些凌厉与锋芒。
因此，如果说《情敌》意在尖锐地刺痛，《杰克再飞翔》便试图温柔地抚慰。临近尾声，杰克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战斗中牺牲，迫切的战争甚至不给人留下哭泣的时间。安东尼、莉迪亚、朱莉亚即将带着各自的任务离开庄园，新一批飞行员前来报到，头顶上空，飞机的巨大轰鸣声不时传来——战争还在继续，又是新的一天。
这一次，马拉普洛普夫人终于不再嫌弃队员们弄乱她的草坪，也终于叫对了考文垂队长的名字——这也是英国一座城市的名字，在不列颠空战中几乎被夷为平地。而托尼也终于写出了一首好诗：
“天使在星际间嬉戏/无尽的天空是他们的领地/俯瞰下去战火连绵众生翻滚/抬眼望直冲天空翱翔不绝/愚人哀伤/我们失去的归于天国/杰克·阿伯瑟鲁特又飞翔起来。”
至此，观众终于理解了“杰克再飞翔”的含义。这不是一部献给谢里丹的作品，而是一部向生活致敬的作品。就如剧中朱莉亚所言，“生活就是即将到来的日子”，永远没有人知道明天的模样，但一切都要继续。在生活这个战场上，无论何时何地，我们总要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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